雪夜纪事

　　这是多么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只是在路边的树上欣赏了冰花，六个小时的闭门学习后，走出实验室看到的是白茫茫一片。清理好同学的车，一起在路上慢悠悠磨回了家。家里有老婆的爱心晚餐，吃完后决定让电脑检查磁盘，我们出去看看雪景。
　　路上有点滑，但丝毫没有阻止法国人玩雪的兴致，不时有调皮的孩子们向我们掷雪球，我们也不甘示弱地回击。一路走到小公园，一位父亲正拉着孩子玩雪橇，母亲用DV拍摄着儿子的童年，多么和谐的场面。
　　正准备往市中心广场走时，我看见一条小巷中有人在地上爬着。“是不是滑倒站不起来了？”我们赶紧走了过去，这时另外两个法国人也急忙赶了过来。
　　这位似乎上了点年纪，我和老婆努力地在扶着他，可他却爬不起来，手脚都不是很给劲儿。这时他骂了几句，我想显然不是冲着我们，而是怪自己不争气吧。旁边的法国女人似乎有点不满，并且小声地指出“这位先生可能有点……”，对，她没有说出“醉了”，但我们已经能闻得到。“要打电话叫你的家人吗？”“哎，不用了谢谢。”可怜的老人，大冷天的一人出来喝闷酒也没有人陪。
　　好不容易他算是站起来了，旁边的法国人如释重负地告别离开。可是我觉得他这个样子要走回家真的很难，于是问了他家住哪，他手一指：“下面不远。”我和老婆劝他离开机动车道走上人行道，由于边上是餐馆，人行道上的雪已经化了，于是他很自信地走了几步，但很快我就提醒说前面依然是困难重重。正准备带他横穿马路的时候，一个青年摩托车手叫着他的名字停了下来，原来有人认识他，这下好办了。“怎么了？还好吗？”大致寒暄了几句后，我问他能不能帮忙。“啊，不行啊我没时间，再说我带他太危险，这车太滑。”按说别人说的有道理，这么冷的天，这位或许还饿着肚子，能把自己跟宝贝摩托车带回去就不错了，家人可能还等着吧；而我们是吃饱没事出来玩的，当然应该近一点人情。
　　路不是很好走，这位先生的重心一直往后倒，不过好在我们一左一右，三个人前进，这样滑倒的概率应该小于三分之一，其实我也不清楚该怎么算，但总之几百米的路他只滑倒了一次。这路上他一直在谢我们，好像渐渐酒醒了一些。走过教堂时又有人叫他名字，呵，又是两个穿戴整齐的年轻人，看来对我们来说的陌生人其实是很多人认识的。
　　“没事吧你？哎，我的狗怎么样了？”
　　“哦，你的狗我……”（法国不好，没听懂）
　　“好，那就好。那谢谢你们了哦。”
　　“不客气！”我显得非常礼貌。
　　我问老人：“看来很多人认识你啊？”“是的，我们都是XX餐馆上班的。”原来是同事，那问问工作上的事也正常。继续前进，到了很危险的路段：我们住的这条街坡度相当大，人行道也很窄，老人不慎滑倒了一次，躺在起来很久才起来。这时我让他站在原地，我一点点地向前探路，确定哪一部分不太滑，终于走到了大坡的终点，那里有几辆车因为打滑零乱地抛在一堆，一位女司机从打着故障灯的车中伸出头看着我们，不知道是看不清我们是谁，还是看不清夜的黑。
　　这时老人感觉到家在临近，人也清醒了更多，他突然很认真、很大声地问我们：“Mais pourquoi vous êtes gentil comme ça?（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善良？）”一下把我问懵了：难道他还生气了？我知道法国老人经常是不服老，在公车上让座时要很小心不要让人误以为是冒犯，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他要从摔倒的地方用这个状态走回家是绝对不可能的。另一种可能的结果是有人发现他无法行动，然后打电话给急救来处理，那么他就无法走回仅隔几百米的家中而是在医院度过今晚。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意外的问题，我只有解释说：“如果我摔倒了，我也希望会有人能帮我……”“但，但是类似的情况我也碰到过啊，谁也不可能从那么远一直把我送回家，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好呢？”看来，一般的解释已经无法让他理解我想表达的意思，就好像他们不明白，他们把无法继续参加比赛的名贵赛马杀死以免浪费饲料和管理费和我们吃狗肉一样只不过是一种习惯。有鉴于此，最简单的答案或许最好——
　　“Bon, on est Chinois.”（好吧，因为我们是中国人。）
　　“Ah, c'est pas grave....“（啊，没关系……）
　　而这果然也是一句我无法理解的回应。
　　
　　到家了，他热情地拥抱了我们，伴着连声的道谢，我们挥手离开了。继续看着雪，看着有手有脚的人们尽情地享受，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这个城市的美丽也有我们的功劳——我们从中抹去了不和谐的画面，还给它一片宁静与洁白。回到家，继续解决我的电脑问题，终于明白win32k.sys已经被破坏，找一个MD5值正确的文件替换后，再也没有见到蓝屏。这也是我出门的一个原因，因为我要确定硬盘是否有坏道，而这也是这篇冰冷的、没有一丝碳基温暖的日记出现在我技术blog的原因吧。
　　一夜大雪。
　　翌日，依然有很多车在我们家这条街打滑，我们也被轮胎声吵醒。探出头去，孩子们正在玩雪，依然没有见到有人铲雪，或许铲雪不是一种习惯吧。对了，如果法国的新闻要报导我们群众和解放军一道除雪，那一定会是这样——
　　“由于城市供暖系统的落后，中国大部分地区的人民在下雪的季节都会选择出门铲雪以暖身，此举碰巧方便了出行的人群……”
　　他们军人们呢？或许除了在一战，二战胜利日出来排几个方阵，他们更多的时间就在城市的不远处保卫着他们随时可以缴械投降的尊严吧。